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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寻找戈多(中篇小说)

2022-04-30 12:22:17 来源:庙堂文学 点击:9

这是莫菲第一次去香格里拉,第一次独自踏上征途,没有目标地寻找一个叫戈多的人。

她的潜意识那么明确地告诉她,在远方,在那个叫香格里拉的地方,有那么一个人,他叫戈多。塞缪尔·贝克特笔下的戈多是一种象征,没有具体的存在。她问自己,如果那个戈多存在,而她只是原地等待,他们遇见的可能何其渺茫,与其等待戈多,不如寻找戈多。

【一】

是秋天,莫菲确定是秋天,因为她闻到了一股随风潜入的桂花香。

天灰茫茫的,一眼望不到边的雪原和那些灰色雾霭作抵抗,于是贴近地面的有限空间是晶莹透亮的,贴近天空的那广袤的空间仍旧是灰茫茫的。所有的树上都没有叶片和枝桠,只有光秃秃的一根根主干,主干上树皮已经龟裂,却清晰地、突兀地显现着黑色的四个字——香格里拉。那些树寂寥地矗立在茫茫的雪地里,显得异常孤单无助,莫菲看不出它们有任何生命的征兆。

雪很深,莫菲的双脚像悬了铅块,每走一步它们就拽得她腰酸背痛,她索性盘腿坐在雪地里,大声地念雪莱的诗:

告诉我,星星你的光明之翼

在你的火焰的飞行中高举,

要在黑夜的哪个岩洞里

你才折起翅膀?

告诉我,月亮,你苍白而疲弱,

在天庭的路途上流离飘泊,

你要在日或夜的哪个处所

才能得到安详?

疲倦的风呵,你飘流无定,

像是被世界驱逐的客人,

你可还有秘密的巢穴容身

在树或波涛上?

诗刚念完,空中那灰茫茫的雾霭就顷刻间散了去,露出一幕黑布般的天宇,月亮和星星挂在那里,调皮地朝她眨眼。好似她念的诗是女巫的咒语。

从远方刮来一阵风,卷起雪沫扑打到莫菲的脸上,她没有感觉到冷意,而是有一种软绵绵的温暖在脸上,发间,脖颈处慢慢流淌。

莫菲看到风起的地方有一个人,倾着身子,举步维艰地行走着,他的脊背被这个红尘压得有些弯。莫菲很奇怪,那人明明是背朝她向前走,为什么却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得她看到了他深邃的眼睛,还有那些沾了白雪的头发和胡茬。那人轻声地呼喊:“莫菲……莫菲……”声调低沉,在空旷的雪地里四散,似乎触摸到了天宇,而响起了回声。

她不知不觉地伸出手想去触碰他的脸,并问:“你是谁?”

那人却又后退着慢慢走远,却将声音留在莫菲的耳边:“我是戈多,我是戈多!”

正那时,有人握住莫菲的双肩,他的手一点点地使力,并轻声地在她的耳边呢喃:“小菲,醒醒,小菲,小菲……”他的声音懦懦的,似乎还有一股磁性,将莫菲漂游的思绪吸了回来。

莫菲睁开沉重的眼,看到了爱人祁阳那关爱而担忧的神情。

“你醒了,又做梦了?”他收回握在莫菲肩头的手,将她那只举在半空的手轻轻按下。

她盯着他的脸,轻轻地点了点头,想着那个已经断断续续差不多做了一个月的梦。

“口渴。”莫菲干咽了几下软绵绵地说。

“我去倒。”祁阳快速地下了床。

窗外的夜色还很浓,小区里的桂花开了,香味和秋意一起从窗户窜进来,轻悠悠地飘在房间里。祁阳端着一杯水进来,扶莫菲坐起。

“祁阳,我想去香格里拉。”她接过水,对他说。

“小菲,那只是一个梦,真的要去的话,再等一阵子好不好,我马上就能腾出身来了。”祁阳有自己的公司,还没有进入正轨,他确实很忙,没有时间陪她去追逐那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的,我不想再等了。”是的,她不想再等了,她确信那个梦是某种昭示,在远方,有那么一个人,在召唤她。

祁阳没有再坚持他的决定,从而默许了莫菲的决定。这让莫菲心里很难过,他明明知道自己去远方是为了寻找一个陌生的男人,他不能陪着自己去,竟然也不阻止,是不在乎了吗?

【二】

说走就走,莫菲让祁阳订了第三天的机票。

莫菲告诉自己,去香格里拉前,要去见一见她的母亲,平日她与母亲很少相见,她们母女间的感情在18年前就已经有了隔阂,却不知为何,那天莫菲想见她的欲望那么强烈,好像与她作最后的诀别。这念头一产生,莫菲不禁打了个冷颤,让她对此次香格里拉之行有了一丝畏惧,生怕此去就是永别。

莫菲有很严重的焦虑症,虽然看过心理医生,但是情况一直没有太多好转,这或许和她不太愿意配合治疗有关。她是以写作为生的,她总是说,与字痴缠的人多少都有点神经质,是介乎疯子和正常人之间的那一类人,很容易左右摆动。所以她并不承认她有焦虑症,她说自己只是有着比较强烈的危机意识,是思想太过放纵并任由它的张狂而已。行走在路上,她常常会设想自己被某一辆疾驰而来的车撞飞。她甚至想,要是那一刻死于横祸,那些行人是不是一下子围过来看热闹,长吁短叹的,她的家人朋友又到什么时候才能得知她死亡的消息,他们有多伤心?

同在北京,莫菲和母亲住得相距不远,但却很少往来。母亲莫亚萍也有一个家,那个叫孔云天的男人对她不错,他们很像原配夫妻。莫菲没有见过父亲,母亲告诉她,父亲在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在外地惨遭车祸身亡了。母亲是在莫菲15岁的时候嫁给孔云天的,之前没有一点征兆,似乎孔云天是一粒种子,他们家是一个温床,一夜之间就发了芽。

莫菲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然自己为什么随母亲姓,而母亲从来也没有主动说过父亲的事。

孔云天经营着一家规模很大的广告公司,在闹市区也有一套很好的房子,却甘愿陪着莫亚萍住在郊区的老房子老院子里。而孔云天从未结婚,身家也优越,和母亲素不相识,为什么突然就和母亲组合到了一起,且一直对她们照顾有加,扮演着一个好男人的角色,这让莫菲想不通。莫菲告诉自己,大概是母亲身上有她看不见的魅力,才吸引了孔云天吧?

只是孔云天做得再怎么好,莫菲对他也没有什么好感,她从来没有叫过他爸,她始终觉得他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终究是个外人。莫菲甚至对他生出一股恨来,她觉得是孔云天戳破了她母亲是个贞洁烈女的神话。小时候,街坊邻居见了她们母女时,眉眼间总会生出一股艳羡,对莫亚萍说,“雅萍,你真是不容易,一个人拉扯莫菲这么些年,还把她培养得这么出色。”

可是当母亲和孔云天结婚后,人们再也不那样说了,莫菲似乎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出了鄙夷和不屑。甚至有一次,莫菲听到两个大婶在谈论母亲,一个说:“我还以为她有多专一贞洁呢?现在终于熬不住要找男人了。”另一个说:“当初搬来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带着孩子,没见着丈夫,谁知道那孩子怎么来的。”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莫菲恨得牙痒痒,她幻想书包中有一颗炸弹,然后扔在那两个长舌妇的身边。但她转念一想,她们之所以这样议论是因为有迹可循,并非空穴来风,于是莫菲将所有的怨恨都转嫁在了孔云天和母亲的身上。

外出求学,工作,结婚,莫菲和母亲以及孔云天在心灵上的距离越来越远。莫菲很少回家,偶尔打电话,母亲絮絮叨叨地问她好些问题,譬如有没有怀孕,有没有变瘦这类的话题,还不停地叮嘱她不要挑食,要均衡营养之类的话。她觉得很烦,总是打断她的话,并说:“妈,你怎么这么啰嗦啊,我不是小孩子了。”母亲会在那边沉默一会,然后叮嘱:“那你好好照顾自己。”然后不情愿地挂了电话。

结婚六年,莫菲一直没有要孩子。她知道祁阳很想要个孩子,但是她没有信心跨出那一步,她总是担心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夭折,就算他平安出生,谁又能保证他会平安长大呢?

回到家,母亲正在浇花,院子里的菊花开得很欢,大朵大朵的,像一个个婴儿的笑脸。

“妈,我回来了。”莫菲淡淡地说。

莫亚萍显然是喜出望外,手中的水壶都来不及轻放,随意一丢,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溅了她一裤管。

“老孔,老孔,快,快,小菲回来了!”她朝屋子里喊,然后一步一顿地往莫菲跟前走。

“小菲,怎么一个人,祁阳没陪着,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母亲问,眼里还有隐隐的泪光。

莫菲已然不记得多久没见了,母亲已经瘦了一圈,从前丰满而妖娆的身姿变得如一片干巴巴的叶子,发丝也黑白参半,莫菲心里泛起一股酸。但是往日积累起来的隔阂,让她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心,而是压制着内心涌动的情感说:“妈,你是不是又去画室了,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母亲是退休的美术老师,偶尔有画室请她助教。

“闲着无聊,打发时间,主要是想你想的。”母亲尴尬地笑了笑,捋了捋散落在额前的头发。

还系着围裙的孔云天从厨房跑出来,到了莫菲的跟前,双手在围裙上擦拭了一下,“小菲,你回来也不事先打个招呼,我去车站接你呀!”然后接过莫菲手中的提包。

莫菲本来想说“不用你接!”但是看着同样苍老了很多的孔云天,她没忍心说出口,而是说:“没有什么行李,不用接。”

进了屋子,孔云天就去厨房忙活了,莫菲和母亲坐在卧房里聊天。平日母亲在电话里总有问不完的话,真的相对而坐时,她倒是很安静,只是目光紧紧地跟随着莫菲的身影流动。

“小菲,这次回来能不能多呆几天?”母亲问。

“不行,我明天就得走,后天下午我要去香格里拉。”莫菲回答得肯定而决绝,母亲沉默着,莫菲觉得自己有些过分,随即缓和了口吻解释:“去香格里拉有事,祁阳已经帮我买好了机票,我就是想在去香格里拉之前来看看你。”

“那么远,祁阳怎么不和你一起去?”得知莫菲一个人前去,母亲露出担忧之色。

“他走不开。”莫菲说,看似随意但是分明有些不悦。

母亲没再追问,只是说了句“那你一个人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然后就去摆碗筷了。

那餐晚饭孔云天做得很精致,还特地做了莫菲打小就喜欢吃的鸡蛋饼。看着那一块块黄灿灿的鸡蛋饼,莫菲想起从前孔云天刚来时的情景。那时候莫菲很反感这个横空出世的男人打乱了她原本习惯的生活方式,虽然她很喜欢吃葱油饼,但面对孔云天精心做的葱油饼时,她吃了一口,故意吐在地上,并说“做得这么难吃”,孔云天尴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后来,孔云天不断提高技艺,变换着掺入各种作料,有一天他用鸡蛋搅拌面粉,放入一点点香菜末和碾碎的花生仁煎出来的鸡蛋饼,莫菲吃了一口,终于抵不过美食的诱惑,淡淡地说“这次做得还好”,其实心里已然被孔云天的鸡蛋饼俘虏了。

孔云天得知莫菲明天就要走,望了莫雅萍一眼,再将目光转到莫菲身上,有些黯然地说:“大老远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有事。”莫菲低头喝粥,冷淡地说。

“你妈身体不好,你应该……”孔云天的话还没有说完,莫雅萍便向他使了个眼色。

“妈你怎么了,电话里没有听你说呀!”莫菲抬头问母亲。

“没事,别听你孔叔瞎说,就是一点小毛病,休息休息就好。”母亲正了正身子,笑着解释。

孔云天还想说什么,但是被莫雅萍在桌底下踩了一下脚,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个晚上,莫菲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

“小菲,祁阳对你好吗?”母亲问。

“还好。”

“你们什么时候准备要个孩子?”

“暂时没考虑。”

“小菲,趁着年轻,赶快要个孩子。”

莫菲不答。

母亲转移话题,“你去香格里拉呆几天?”

“我也不确定。”

“你去干嘛?”

“去找一个人。”

“谁?”

“戈多。”

“戈多是谁?”

“不认识。”

母亲显然对莫菲的回答不满意,甚至有些担忧,她侧过身子,对着莫菲,“小菲……”话还没说完,就被莫菲挡了回去。

“妈,您能不能不要问这么多问题,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说完后,没有给母亲再提问的机会,背过了身子。

莫雅萍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那一夜的莫菲睡得很安稳,没有再做梦,清晨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像小时候那些风雨雷电交加的夜晚。母亲的怀抱还是那样温暖,只是她曾经丰盈的胸脯,已经被时光抽干水分,如一只干瘪的木瓜。

【三】

莫菲按照行程准时出发,祁阳正在开会,没有送她去机场,莫菲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你忙你的。其实心里的委屈已经逼近鼻腔,她感觉到一股酸涩,眼睛有些疼。

莫菲和祁阳是自由恋爱,两个人的婚姻基础还算是很牢固的。只是随着祁阳越来越忙碌,他们谈心的机会少了,共同语言也越来越少。莫菲觉得祁阳虽然很爱她,也是个好丈夫,但是他并不懂她的心。莫菲认为,两个人的世界,懂比爱更重要。而她也在这样的潜意识下发现,她其实也不懂祁阳,这让她有些害怕,两个彼此不懂彼此的心,背道而驰的人,如何能够牵手走过漫长的一生。

莫菲一直做那个奇怪的梦,她仔仔细细地告诉过祁阳,有一次祁阳开玩笑似地问,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心里是不是真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莫菲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望着祁阳,只是这一句话,莫菲觉得她和祁阳之间的距离已然越来越远。她问自己:我心里难道除了祁阳,还爱着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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