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涯:外婆的后宅
南涯
为什么叫后宅?因为外婆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了儿孙们,包括她那点老宅,前面大部分都给了舅舅翻盖新房,仅留后头两间外公外婆落脚的地方,所以叫后宅。大家也都这么叫好区分,其实一看也能看出前面新楼房和后面旧瓦房的明显分别。后宅尽管很老很旧,墙是土坯木柱结构,门窗很小,低矮昏暗,没什么新鲜东西可玩,我们孩子还是很喜欢去外婆的后宅。几十年了,记忆里都是在后宅的时光。
外公外婆是一对冤家,听说年轻就不睦,把孩子拉扯大后便各过各的,一人一室,饭都分开做,锅碗瓢盆也分清楚。在我记忆里他们就没怎么搭过话,放假时妈妈能让我们去后宅跟外婆住几日,每次一进后宅都能看到外婆忙里忙外的身影,不是在柴房抱柴禾赶着给我们做吃的,就是围着灶台在独自在做菜。外婆身材高挑,质朴淡雅,我们也都传了她肌肤的白皙。虽然她年老了,也不难看出年轻时一副姣好的容貌,但是外婆的一生并没有像她的气质一样美好。
外婆生来命运不济,孩童时上山捡柴,从高耸陡峭的山崖上摔落荒野山沟里,待乡亲们找到后,他们触目惊心地看到她稚嫩的肉躯已经体无完肤,血肉模糊,头部也摔得很重,人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家人觉得估计活不成,便取来草席与两件她的小衣服,要将她草草埋葬,是她祖父赶到坚持要留下她一条性命,才弄回去抢救,外婆命大竟然挺过来了,才有后来的我们。都说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但是接下来的命运并没有迎来光芒,绽放她的人生。
在她还小的年纪,家人便将她许给外公家当童养媳。外公是太公与菲律宾老婆所生,从小在南洋长大,老家话叫“番呐”,不知为何少年时随亲人回大陆再没回去。离别了在菲律宾的生母,投靠他父亲在大陆的老婆生活(当年下南洋很多华侨包括劳工都是两边都有家室),相当于跟后妈过。太公依旧在南洋极少回乡,在管教上必然是被疏忽,于是越长大性情也变得越冷漠固执,脾气火爆,所以也没有好好待外婆。妈妈说他们六七个子女都是外婆一个人之手带大,外公从不关心养育孩子之事。甚至所有的孩子都是外婆自己接生的,那种一个人面对生死,那种悲喜无助的场景跃然纸上,不禁让人唏嘘。然而在那个贫苦匮乏的年代,在那个昏暗无光的婚姻里,外婆没有懈怠对希望的灌溉!她一个一个鸡蛋地卖,供出了村里唯一的教书儿子,供出了人民的公仆。对我们孙辈也是悉心抚育照料。
有时我们两三个婊兄妹一起住老宅,外公嫌弃孩子闹哄哄,谁也不能跟他睡一屋,更别说带带我们了。外婆总是不吝烦劳地照料我们伙食改善,招呼我们洗漱添衣,陪我们窝她有遮风堵的古眠床。晚上给我们悠悠地讲后山寺庙里佛祖李祖师小时候的故事,故事里都是关于善良感恩的启迪。白天她带我们下小菜园挖芋头,告诉我芋叶的露水也是仙子遗落的珍珠,便讲起荷花仙子和藕郎的神话传说,那结局美好得她也扬起嘴角低垂了眉梢,而又抚着锄把低头料理她脚下的田园蔬菜。
每天清晨外婆会早早地起床,把自己打理端庄干净。她坐在后门廊道的木凳子上,用篦梳仔仔细细梳理自己斑白的长发,把梳掉的发丝缠绕城一个小捆,塞到身后的石墙缝里码得很整齐,然后再盘一个好看的发髻,扠发髻上的一朵小红花时而戴时而不戴,我问外婆:“今天怎门不戴红花?” “今天不出门作客!省的弄旧了。长大了你给买,外婆就天天戴着!”她慈祥地看着我笑,好像她眼里已经看到我买红花儿了那样高兴。她做饭我最喜欢帮忙看灶火了,她能任意让我烤地瓜,时不时趴下身来帮我堆盖上碳灰,烤焦了,会安慰说:没事,还有地瓜呢!便让我去墙角所剩无几的地瓜里挑两个来接着烤。有时因为我烤地瓜弄得屋里乌烟瘴气,外公就撒气给她站外头骂,她一边努着嘴低声说:“不理他!”一边急忙蹲下来抓把干松针要生火,免得外公不休止的怒怪。为节约火柴,她用吹火筒探到灶洞口用力吹,吹了好久才吹起火苗,她兴奋地说“着了!着了!”额头上却满是烟灰。
外婆累了会有时会进屋里躺一下,后来才知道是小时候死里逃生那次摔裂了头颅,留下了头疼头晕的后遗症。不想麻烦晚辈,从不声张自己忍忍就过去,因此一辈子也做不得车,哪怕坐趟短途车也得头晕难受两三天。尽管如此,在后来爸妈外出谋生期间,她想念我们,还是会不惧怕艰难地来看我们。她悄无声息就出现在我们面前,静静地看着我们在门口玩,低语关爱嘱咐,有次特别把我招到屋里关切我生理期的事,她说那次是特地来问问我。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担忧孙辈初遇生理期的茫然无措,是年轻的母辈亲人们做得太不够,还是耄耋之年的她细腻牵挂又看得太透?是的,两者兼有吧,那时由于无人教导,我对那事确实有点恐惧无助了。她从鼓鼓的包里取出的全是妇女用品,我惊讶于她怎么带来这些,不知她找谁要的或买的。那一刻,外婆的的温暖淌过了我早已伶仃忧郁的心河,涟漪频频……叫我现在回想起依然感动不已。她神色有点不好,没坐休息也没喝水,不到一小时就匆匆回去,由于无法再承受头晕,她只得走路回去,撑着头晕,七八公里的路走走停停慢慢走回去,回到后宅再躺几天承受眩晕之苦。这大概就是血脉相连吧——不求回报地倾情付出。当我逐渐长大了,细细回味外婆那份无言的温情的时候,惭愧自己能给她多少回报,多少抚慰?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老天残忍地没有给我机会,外婆在2007年永远地离开了,离开了这个不断给她苦厄的人间!生病期间在舅舅家,临终前想念吃一口豆腐,儿女们吹凉了喂下,却刚咽下去又全都吐光,病痛折磨得她粒米未沾枯瘦如柴。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她一遍遍叮嘱后辈为人之道和身后事,也念着老宅了,她说谁也不能动,那点老宅和大柴房留给远在香港的养子,即我们的大舅。他常年身居香港,不常回乡。外婆说她早年已打算身后那份留给大舅,故乡是游子的根,以防将来他们老了想落叶归根没有安身之地。不管要不要,后宅都在那里。没想到外婆一语成箴,大舅一家去年回乡翻建了后宅以颐养天年。他们夸这里房子大空气好,蔬果好吃。不知屋后的小菜园还在不在,每每忆起往昔,外婆音容宛在。
番呐外公对她冷暴力了一辈子,强横了一辈子,外婆病重也无问闻关切。听说在她临终前,突然一次柱着拐蹒跚地进屋里要看看她。从来没有过固执的外婆,已经衰弱无力,那次竟然撑起全力把脸侧向床里侧,无声地抗拒外公的探望。名义上的夫妻,最终以这种方式诀别,令在场人无不唏嘘。那是受尽多少委屈悲恨的决绝!那是望不到头的黑夜里,苦苦捱过多少艰难辛酸的泣诉!尽管她从不吐露,那次像是就地了却了他们错缘的愿遂,不争是非对错。
岁月在外婆命运里炙下了斑斑疤痕,却从不见她顾影自怜,自怨自艾,照她原话说的:心里朝前看,只顾做好一件一件的事。而今外婆和她的后宅都已远去,随着自己年岁增长,积攒了多多少少的经历,方知人生道路磕磕绊绊不能平坦,时常就会想起外婆的一幕幕启示。
坦然面对命运的考验,真实地做好一件一件的事,雾霭散去,天总会见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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